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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0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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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0

谢玉京勾唇。

他淡淡一笑, “想看吗?”

容凤笙有些怔,迟钝地点了点头。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猛地扑倒在了榻上。

容凤笙始料未及,她背上撞得有点疼, 倒吸了一口凉气, “看个伤口而已, 这是做什么?”

她有点埋怨地推了推身上的人影。

谢玉京却是将脸深深埋进她的颈侧,他呼吸很浅很轻, 温暖的呼吸扫过裸露的肌肤, 激得她身子微颤。空气静默了片刻,他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响起。

“我想抱着你, 只想这样抱着而已。好久了, 你有好久,没有这样陪我好好说过话了。”

容凤笙一怔, 蓦地叹息。

她的手亦是慢慢环绕上了他的脊背。

寂静的夜里, 床榻像是一片广袤的珊瑚海。

明亮的波纹在海底摇曳。

她就躺在那波纹之中, 好像一块雨花石, 从始至终, 都等在那里。

而他是一只鳐鱼, 拖着长长的乌云般的黑影侵入了海底。

在温暖的水里, 他找回了曾经失去的一切。

一颗心,亦是深深地深深地,下沉。

彻夜相拥,彻夜无话。

转眼翌日到来。

难得睡了个好觉, 浑身说不出的慵懒舒坦,容凤笙悠悠醒转之时,外头一阵窸窣之声, 她百无聊赖地望去,正见谢玉京由宫人伺候着穿衣。

青年体态优雅,宽肩窄腰、双腿结实修长,秀致白皙的侧脸,笼在淡薄的烛光之中,那枚朱砂红痣缀在额心正中,恰似雪地红梅。

天子于卯时起。

分别着冠、衣、裳、朱红色的蔽膝,外衣上绘制着精美龙纹,冕则为十二旈,两端垂挂玉珠,颗颗玉润,晶莹剔透,眉眼在其间若隐若现,冲淡了他原本容色的昳丽,透出几分威严。

为他正衣冠的宫人都是低垂眉眼,不敢直视之。

瞧着他这副模样,容凤笙亦是恍惚极了,这是她第一次见他穿天子服饰。

没想到竟是分外的合适。

先帝新丧未过,是以龙袍多选用沉重之色,以玄、白二色为主。

穿戴完毕,谢玉京转头看来一眼,发现她已然醒了,于是向她俯身下来,冠冕上的玉珠一阵轻晃,敲击在一起发出叮铃的声响。

下颌处玄色的绳结,衬托他肌肤愈发白净。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才恋恋不舍道,

“我走了。”

容凤笙嗯了一声。

她卷了被子,就要回头继续睡,身上忽地压下重量,她半睁开眼,对上一双浓黑的眸。

她一怔,下巴被冰凉的手拈起,唇上落了温软。

他熟练地撬开她的齿关,只是轻轻一卷,他的舌便吸住了她的。

容凤笙浑身一颤,不由自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扬起的玉项天鹅般优雅。

唇舌纠缠,难舍难分。

二人这旁若无人拥吻的模样,把一边的小宫女看得脸红无比,半天都不敢吱声。

一吻罢了,她气喘吁吁,红着脸推了推他。

“好了,别闹了,赶紧上朝去吧。”

耳边却倏地传来锁链轻响,她低头看去,这才发觉自己手腕上还戴着那根细链呢。她一个激灵,瞌睡跑了大半,“不对,先等等。你不把它解开吗?”

难道要把她拷在这里一整天?

光是想想,头皮就有些发麻。

然而,谢玉京却好像没有听见她的话那般,只是吻了吻她额头。

他神色自若道,

“正值多事之秋,不知有多少潜藏的危险。你乖乖待在这里,等我下朝了就来陪你。”

他摩挲着她唇瓣,眸色变深,容凤笙直觉危险,硬着头皮还想争取一下。却被他再次堵住,又是一个热辣绵长的吻,容凤笙被亲的气喘吁吁、泪光涟涟,脑袋也是轻飘飘的,没有反抗的力气了。

谢玉京意犹未尽,一点一点,吻去她唇边的水泽。

她脑袋因为缺氧而有些发晕,等人走了许久,她才从怔愣中醒过神,登时脸色就有些古怪了起来。

她低头,看看手腕上这根纯金的链子,又看了看,身边一脸惊讶的小宫女。

到底是跟谢玉京待久了,脸皮功夫亦是锻炼得炉火纯青,倒不觉得羞窘,反而镇静地问道。

“我没见过你,是新来的吗?迢迢呢?就是之前伺候我的宫女。”

明明昨儿还见到,怎么今日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小宫女愣了愣,方才低声道,

“迢迢姐姐,她病了,陛下便调了奴婢来接迢迢姐姐的班,对了,奴婢名叫松香,娘娘唤我松香便好了。”

“什么病?严重么?”

容凤笙蓦地起身,然而手上的链子又将她扯了回去,她重重跌回榻上,不禁有点挫败。更多的则是困惑,迢迢病了?

明明昨天看着还好好的啊?怎么会病了呢?

松香却忙道,“没事没事的,迢迢姐姐只是有点风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陛下怕传染给娘娘,这才不让迢迢姐姐来伺候娘娘的。”

“是吗?”容凤笙半信半疑。

总觉得哪里都透出古怪,她在心里暗暗算着谢玉京下朝的时间,又极为恼恨,这手腕上的镯子,定要让他给自己解开才好。

不过眼下是没希望的了。依照谢玉京那性子,他不会将解开的办法,告知给这殿中的任何人。

容凤笙清了清嗓子,眼睛看向松香。

“我要洗漱。”

松香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好。

容凤笙脸色恹恹的。眼下,她只有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这漱口还好,净面,便有些为难,好在松香十分体贴,主动拧干湿帕子给她净了脸。只那装水的木盆却放得离她很远,容凤笙见状,皱了皱眉。

“将水盆放的近一些,我要净手。”

小宫女眨巴眨巴眼,思量着上头下的死令——

决不能叫公主看见自己的脸。

这命令下得奇怪,松香却无可奈何,像她这般的小人物,除了遵从还能做什么呢?

要是违抗,只有脑袋搬家的下场!

“陛下说了,不让公主自己动手,就让奴婢来为您擦拭吧。”

松香连忙跪下。

说着,便捧起她的手,仔仔细细地擦起来。

十根手指纤细如葱白,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宛如一对精美绝伦的艺术品,看得松香羡慕不已,难怪陛下要将她藏在这含露殿之中,不让任何人看了去。

这般美人,好如稀世珍品,谁见了都想收藏的啊。

为免这位娘娘待得无聊,松香小心翼翼道:

“奴婢为您染指甲如何?”

容凤笙的注意力,并不在自己的手上,听她这么问,便随意点了点头。松香立刻起身出去拿工具。

容凤笙试着起身活动,却发现这链子的长度果然刁钻,竟是只能离开榻边一步,多半步都不行。

她的眉越收越紧,心头亦是越来越烦躁。她目光在殿内乱转,又发现了一个古怪的地方。

这里,竟然找不到一面镜子。

按理说,在妃嫔侍寝的含露殿,都是会放置一面梳妆镜的,方便妃嫔在侍寝之后整理仪容。

眼下是想看看自己的形容,都没有办法。

容凤笙的眼睛落回地面,地板亦非光可鉴人,而是铺了厚厚的毡毯,赤脚踩在上面松软无比,还透着微微的热度,想来底下烧着地龙,烧的室内温暖如春。

这……是巧合?还是有人刻意为之?

松香很快就回来了,她刚想托起容凤笙的手,头顶便传来女子清冷的声音。

她道,“去请太医令。”

松香一脸为难。

“这……陛下吩咐过,不让您见外人。”

容凤笙眸底掠过一丝愠色。

又给她戴镣铐,又不让她见人,这是想要把她囚禁在这里吗?!她怒上心头,又强按下去了,心思一转。

“我有些不舒服,我……肚子有点疼,”

她一手抚上了小腹,有点难受地呼出一口气。

松香一惊,见她脸庞透着病色的白,神色也不像作伪,犹豫了一二,便匆匆出去了。

容凤笙将手移开,垂下眼。

她必须弄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很快,魏宣烨便进来了。

看到熟悉的人,她神情松动了很多,亦是正经端坐在了榻上。

魏宣烨行了个礼,垂着眼睑,嗓音清凌凌的。

“娘娘是哪里不舒服。”

容凤笙不语,静静看着他衣袖上的青莲纹路。

半晌,方才幽幽开口。

“难为你还记得本宫,以往,魏大人帮了我很多,都还没有好好地酬谢过大人。”

容凤笙微微笑着,“若没有太医令的帮助,我恐怕活不到今日。”

魏宣烨谦逊道,“都是娘娘计划周全。”

见状,她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

“你可知,那个孩子在哪?”

“娘娘问的可是……”

“你知道,何必装作不知。”她的手支着额头,连着锁链的手抬起,有点倦怠地拨弄着茶杯,“眼下江山已定,新帝登基。况且我这般,你也看见了,怕是再翻不起什么风浪。又能让一个还没断奶的娃娃做什么?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他的安全。”

魏宣烨舒出一口气,“自然是安全无虞的。”

容凤笙换了个坐姿,她手指抵住额头,“大人,我总觉得哪里有古怪。七天前,到底是什么情况?我只记得,是陛下将我从永兴殿中带出,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记得了。可为什么我一觉醒来,便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而且,脑海中时常蹦出一些片段,像是关于某个人的,但是我却不记得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记得那个人的声音了。我是不是病了?”

魏宣烨默了许久,淡淡道,“臣冒昧地问一句,娘娘爱陛下么?”

容凤笙一怔,“你问这个做什么?”

魏宣烨始终没有抬头,声音也是平淡无比,“那娘娘到底是在怀疑什么呢?是怀疑陛下,还是怀疑微臣呢?娘娘昏迷的那几日,陛下日夜守候在您床前,半刻都不愿离开,彻夜不曾合眼。若非朝臣催得紧,怕是要永远守下去。这般深情厚谊,令微臣很是动容。”

“陛下听闻娘娘很有可能醒不过来,那副神色,竟似是……存了死志。”

魏宣烨低叹,“微臣实在于心不忍,便建议用一道古方,来唤醒娘娘的神智。

彼时,微臣只有七成的把握,陛下却让微臣勉力一试。微臣见陛下精神不佳,伤口也未愈合,便劝陛下去歇息一会,陛下却执意留下,看着微臣为娘娘施针。”

“你的意思是,我确实失去了一段记忆?”

魏宣烨点点头,“此法,确实于记忆有些损伤,却于日常生活没有什么大碍。”

他一板一眼道,

“不过,微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说。”

“如果是能够被轻易抹去的记忆,说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或事吧。”

“娘娘在微臣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个看得很开的人,何不忘掉过去,惜取眼前人呢。”

魏宣烨微微欠身。

“言尽于此,微臣告退。”

殿门被轻轻阖上。

容凤笙双手紧攥,久久愣怔。

是啊,若是她的心愿,是得见太平盛世,那么遗奴完全可以做到,对她而言,遗忘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就像魏宣烨所说,如果这么容易就能忘记的话,那应该,不是很重要的人吧。

她如今的记忆中,只剩下遗奴,也只记得遗奴。

那么,就让一切都随风而逝吧。

这么一想,心头豁然开朗了起来。

她现在,只想跟遗奴在一起,一直跟他在一起。心里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就像是催眠那般,将这念头,深深地植入进她的脑海之中。

谢玉京过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桌上摆着一盏灯,莹莹的光,暖润了女子白皙的侧脸,她上身是一件薄薄的纱衣,领子上缀着几粒珍珠。长长的裙摆逶迤,细瘦莹白的脚踝微露。

衣袖下的一只手,被一条细细的锁链连在床头,限制了活动。另一只手则闲闲地把玩着什么,五根手指忽地一松,一枚小小的酒盏,落到松软的毯子上。

容凤笙抬眼,便看见了立在珠帘后的挺拔人影。

“陛下。”婢女们纷纷福身。

谢玉京抬了抬手,她们便都低着头,静静地退了下去。

容凤笙刚捡起那酒杯,就被人夺走了去,他的鼻尖凑近她身旁,轻轻一嗅,

“喝酒了?”

真是狗鼻子,她竖起食指,“只有一杯。”

谢玉京满脸的不信,她便转而捏住他的脸颊,扯了扯,“怎么。不开心?板着脸,像个老头儿似的。”

谢玉京拧眉,却任她捏着不松手。

“上朝不开心?”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封后的事,她是他父皇的续弦,是他名义上的继母。

身份摆在那里。不论是在哪一朝的臣子眼中,这层关系就是天然的隔阂、绝不可跨越的鸿沟。或许,在以前,她亦是这般认为,与自己的继子在一起,是大逆不道、道德败坏、是决不被允许的,所以,她才那样的摇摆不定,时刻被负罪的感觉包围。

可如今,经历了那么多事,她心态不同了,剩下的时光,她只想为了自己、为了遗奴而活,自是不会再在意这些。

人生短短几十年,为什么要在意旁人的看法?

谢玉京却是蓦地伸出手,将她紧紧抱进了怀中,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去。

他手背上青筋暴起,深深闭目,埋在她颈侧大口地呼吸,只有那股熟悉的旃檀香气,才能死死锁住心口的凶兽,让它不至不顾一切地挣扎而出。

“朕真的想杀了他们。”他低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那汹涌的杀意与恨意,令她微感心惊。

容凤笙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得环上他的背,在他的脊梁上轻轻抚过。

他们静静相拥。

片刻后,谢玉京终于将她松开。她却忽地紧握住他的手,这才发觉他皮肤上汗意淋漓。

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了一条湿滑冰冷的蛇。

她轻轻一抖,却没有松开,反而将他握得更紧,紧张地盯着他的脸色看,“我不要紧的。你还好吗?”

谢玉京下颚紧紧地绷着,眉宇间压着阴云,他猛地将她的脑袋扣住,贴向自己的胸口。

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容凤笙亦是慢慢地平静下来,眸光一掠,忽地发现自己衣上有一片血迹,猩红刺目。

她愣了愣,猛地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摸他的腹部,果然满手的濡湿。

“你流血了?是不是伤口崩裂了?!”

谢玉京抿唇。

今日,近一半的臣子阻止他封后,礼部尚书顾泽芳亦是,其余人则是保持了缄默,持中立的态度。

满朝文武,唯有荆幸知,是唯一一个站在他这边,支持他立温仪长公主为后的。

看着底下几乎跪了一半的朝臣。

他的指甲死死抠进了皮肉之中,恨不得令人将这些口口声声说着礼法、人伦、道德的臣子拖下去,拔剑划破那一张张喋喋不休的嘴、再割掉他们的舌头。

不,不,不,他更想一剑砍断他们的头颅。

只有看到他们的颅腔中喷溅出鲜血,方能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像他对待俞静婉、对待那些前朝老臣、对待那些贼人那样,剥皮抽筋、千刀万剐、剁成肉酱。

但是,他必须忍住。

不能杀。

至少现在不行。

他要让她相信。

他是有控制自己的能力的,而不是没有人性的疯子。

要求一个完全无法共情、内心冷漠、视性命若草芥的人,恪守这个世界的规则,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

容凤笙曾经以为自己做到了,或许,她是真的做到了,但那也只是一段很短的时间而已。

就在他设计,让她撞破自己的亲生父亲,与他自己的准太子妃媾和一幕之时,他的本性,便在她面前暴露无遗,这也是,令她与他决裂的开端。

——但,只要她肯再次相信他,给他机会,他就会努力证明,他一定会做到的。

谢玉京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般,依靠这个念头,从中汲取出莫大的力量,将心头的杀意给死死压了下去。

全然不知他内心的挣扎,容凤笙只是心疼地盯着他的伤,高声唤人准备剪刀还有绷带。

等松香打来了干净的水,她手脚利落地脱掉了他的朝服,露出精韧的身体,只见他腹部的鲜血已然将绷带濡湿,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眼泪顷刻落了下来,给他换下旧的绷带,而后小心给他一圈圈地包扎着,低声道。

“其实,皇后之位,没有那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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